大約是覺得淩衍的口氣太過不善，郗微拍了拍淩衍的肩膀：“餵，我說，徒弟，我們在人家的地盤上，給主人留點面子。”

淩衍哼了一聲，卻還是面色不善地看著顏惜陰和上音的手，直到看到上音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的時候，竟然被顏惜陰強勢地拉住了，顏惜陰拉著上音就坐到了淩衍的對面。

“淩將軍，”顏惜陰對著淩衍還是笑瞇瞇的，“在下拉著自己愛人的手，有什麽錯？”

這話簡直是語驚四座，甚至是保持著一種“只要淩衍對自己家公子不利、就要上去和對方拼命、風蕭蕭兮易水寒，哪怕是要和自己心愛的郗微動手都沒辦法”的悲壯表情的顏之介，都被顏惜陰這話嚇得張大了嘴巴。

淩衍更是瞪著顏惜陰，眼中崩裂出來的殺氣足夠將他們中間的桌子給劈成兩半。

上音看著淩衍，擔心的看了看顏惜陰，顏惜陰卻給了上音一個讓他放心的溫柔笑容，然後才回頭看著淩衍，一點也不怕淩衍。

淩衍深吸了一口氣，反而端起了桌上的茶壺，給顏惜陰、上音都各倒了一杯茶，這才給自己倒滿了茶杯，端起茶杯來，淩衍自己喝了一口，才問道：

“顏公子你說，他是你的愛人。”

淩衍並沒有再問，而是重覆了顏惜陰的話。上音偷偷看著淩衍——半年未見，這個男人的臉的棱角漸漸分明起來，抿著嘴唇沈默的時候，竟然隱約之間、透著一股子冷冷的氣息。

若是換了從前，上音忍不住想，那個總是會淚流滿面的學渣，一定早就跳起來和顏惜陰拼命了，可是如今，淩衍反而沒有跳腳，只是坐在對面，安靜的喝一杯茶。

讓上音一時間也摸不透淩衍在想什麽。

“是，”顏惜陰笑，也端起茶杯對著淩衍示意，“恕在下冒昧，曾經打聽過淩將軍的愛人，是河東顧家的七公子、顧寧杭吧？”

淩衍點點頭，不冷不熱地看著顏惜陰。

“可是，我聽說顧七公子是個驚才絕艷的絕世佳公子，”顏惜陰忽然擡起上音的臉來，“淩將軍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淩衍皺眉看著顏惜陰，放下了茶盞，閉眼皺眉嘆了一口氣道：“沒認錯。”

“沒想到，淩將軍眼神不大好。”顏惜陰勾起嘴角。

“他就是寧杭，”淩衍開口，“顏公子，我不會笨到看不出自己的愛人。”

“好，淩將軍，我記得，顧七公子能言善辯、曾經東明殿一試，做《東明賦》令宋國臣子驚艷、辯才無礙。你若是能令我身邊此人開口說話，我就相信將軍所言。”顏惜陰說。

上音一楞，擡頭看著顏惜陰，顏惜陰給了上音一個揶揄的眼神。

看了顏惜陰的示意，上音算是明白了——原來顏惜陰是要幫著自己逼退淩衍，雖然上音也不明白為何淩衍在自己變成了如今這麽模樣之後竟然還能認出自己來，也覺得十分奇怪。

不過，淩衍並不知道自己發不出聲音來了。

如果這樣能夠逼退你的話……

上音不再逃避淩衍的眼神，直接看著淩衍，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寫道：淩將軍，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是個啞巴，並不是什麽顧七公子。

淩衍仔細地看著上音寫完了這行字，眼中有什麽東西狠狠地動搖了一下。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竟然伸出手來，也在桌上沾著茶水寫道：寧杭，我淩衍願與你締結一生的婚約，無論是疾病還是健康，或是任何理由。

上音一楞，看著淩衍寫的那行字，呆了好久，手指顫抖著，卻再也寫不下去了。

淩衍看著上音那樣，卻又蘸了茶水，慢慢地寫：寧杭，再多的漂亮話，說多了、就是廢話。我願做給你看——曾經，我沒有能力、也沒有本事保護你，如今，我可以保護你。

上音看著淩衍寫的字，卻忽然比起眼睛來，背過身去，不想在看淩衍一眼，拉過了顏惜陰的手，將自己的頭埋在了顏惜陰的手臂上，藏起來了自己的臉。

顏惜陰不一會兒就發覺自己的手臂濕了一塊，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顏惜陰卻還是帶著笑容開口道：

“淩將軍還是不要奪人所愛，以將軍現在的本事，天下間找一個人並不太難吧？”

“我的人就在這裏，”淩衍也不看顏惜陰，“又何須舍近求遠。”

真是，顏惜陰長嘆一口氣，怎麽和淩衍說不通呢。而且，顏惜陰還是不明白為何幾行簡簡單單的字跡，會讓上音流淚。

顏惜陰雖然知道淩衍是蕭順之的義子，也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將軍擁有著小梁軍和兩國郗將軍的支持，可是顏惜陰並不知道淩衍是穿越過來的。

只有上音知道，剛才淩衍在桌上寫的字，一個都沒錯。

每一個都是用六國的字體、字形寫的，而且寫得十分認真，沒有一點差錯。

“淩將軍，你既然說他是你的愛人，不知你可以舉出什麽憑證來？”顏惜陰不想和淩衍繼續糾纏在一個是不是的問題上，幹脆反其道而行之，問問淩衍為什麽認定了上音就是顧寧杭。

淩衍笑了笑，沒有說話。

“淩將軍是找不出證據來嗎？”顏惜陰笑著看著淩衍，“若是將軍……”

“我們家鄉有句話，”淩衍卻打斷了顏惜陰的話，勾起了嘴角，“愛是一種本能，就算——你變成了傻子，忘記了一切，身體也會記得。”

顏惜陰將淩衍的話放在心裏反覆想了三遍，一楞，立刻明白了淩衍說的是什麽意思，皺眉，也對淩衍動了怒：

“淩將軍，這是什麽證據，恕在下不能茍同！”

淩衍掀了嘴角，沒有什麽所謂，只是押下了一口茶：

“公子讓我找證據，如今我找了，公子卻不承認，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若是將軍弄錯了呢？”顏惜陰也冷笑起來，“我怎麽會將自己的愛人隨便送給他人去做、去做那檔子事！”

“顏惜陰，我淩衍、不會弄錯自己的愛人。”

“呵、淩將軍你好大的口氣！”顏惜陰怒極反笑，“將軍，顧七公子可是六國皆知的俊俏公子，如今這個人的臉這麽醜陋，你竟然說自己不會認錯人？！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分辨自己的愛人，”淩衍站起身來，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不是靠眼睛，而是靠這裏。”

顏惜陰一楞，他看見了淩衍手上有一個暗紅色的繩環。

而淩衍，按著自己的心。

“顏公子你口口聲聲說顧七公子如何容顏絕代、風華傾國，那是在你、你們這些外人眼中的顧寧杭。”淩衍說著，環顧四周，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上音那裏，盡管上音沒有看他。

“可是在我眼裏，”淩衍回視顏惜陰，“他是我的愛人，使小性的時候、生氣的時候、開心的時候、意亂情迷的時候，在我眼裏都是可愛的。愛一個人，用的是心而不是眼。我愛他，並不是只愛他那副皮囊而已。”

“呵，”顏惜陰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若是沒有那副皮囊，淩將軍你會愛上這麽一個人嗎？！”

顏惜陰說著，拉起上音來，讓淩衍看著上音現在的臉。

“不會。”

“哼——”顏惜陰冷笑，“那麽還說……”

“但是，”淩衍打斷了顏惜陰的話，不慌不忙，“正是因為那副皮囊，讓我心動，我才會愛上了這個人。可是這個人在我眼裏並非只有容顏而已，既然愛上了，就不會輕易改變。一見傾心，再見卻是為了那一瞬間的心動，付出一輩子的寵愛。”

是誰說淩衍口笨舌拙的？

顏惜陰恨恨地在暗中瞟了顏之介一眼，顏之介卻無可奈何地將眼神飄到了別處。

“那麽，”顏惜陰這才拉著上音坐下來，看著淩衍道，“淩將軍，若是此人真是顧公子。你以為他願意讓你看見他如今容顏漸摧、朝不保夕的樣子嗎？”

“那是他的一廂情願，”淩衍也坐下來，回答顏惜陰的問題，卻是看著上音說，“人都會老的，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是最美的樣子呢？”

“那誰又願意看著自己的愛人慘死在自己面前呢？”顏惜陰追問。

“總有一個人要先走的，”淩衍笑了笑，瞇著眼睛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後，“以前我沒機會告訴寧杭，我想要和他相約百年，若是我要比他先死，我一定會先殺了他。”

“為……何？”顏惜陰有點不寒而栗的看著淩衍——誰會在臨死前殺掉自己的愛人。

“留下來的人，總是更悲慘一些，”淩衍笑了笑，“而我不舍得讓寧杭難過。”

顏惜陰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是換了他，他定然是希望自己死後，所愛的人能夠找個更愛他的人，好好寵溺一輩子，然後好好活下去。

看了看淩衍，再看了看旁邊一直沈默的上音，顏惜陰忽然覺得有些無力——本來，他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將淩衍給打發走的。不過這個淩衍，和傳聞之中的淩衍，似乎有點不一樣，而且是大不一樣。

“咚——”淩衍忽然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甩在了桌上，冷冷地看著上音和顏惜陰。

“淩將軍，有話好好——”顏惜陰卻只來得及將上音護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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